七巨咚

【flo歌单挑战5】【米flo】On Ira 启程(第一部)(2)

歌曲请点:On i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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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1


2.

他说完这话就被同行的友人叫走了,米可来甚至没来得及回答他。也没差,他反正已然累到没精力在酒吧同陌生人调情,话又说回来,这男孩当真在和他说暧昧的俏皮话吗?现在的法国佬都堕落到要靠背《经济学人》作开场白了吗?

这男孩比他还是个游客。想想看,他是法国人在意大利,他的故乡少说离佩鲁贾有一千五百公里,他在这儿只能讲英语,那既不是当地通用语言、也不是他的母语。

不晓得这男孩大老远到这里来有没遭罪。

米可来能大致记得他第一次往巴黎去的糟糕经历。要从佛罗伦萨乘夜火车去巴黎,他们首先得坐城际长途巴士到佛罗伦萨,巴士可不是夜车,多数班次是自午后起始。他被迫随车颠簸在八月炎热、拥挤、昂贵的辅路上,选择靠窗的座位应当是仅次于草率离家的叫他后悔的决定,但他也没得可选,只有那座位能让他在临座丰腴的胸脯玩儿命挤压下给吉他腾出点地方。

比起路途上的不悦,他更记得那把老吉他,家庭旅行时在巴里某个二手市集淘到,它是勒孔特家这代孩子们的启蒙吉他。他带吉他离开切里尼奥拉时它的侧板已经相当脆弱,琴头上紧紧缠着一股橡皮筋,要是脱落的话,弦就会跟着早都不中用的弦钮渐渐滑松。他记得他晕头转向地从巴士上冲下来,对准排水沟一阵狂呕,期间一直没忘记把老吉他举高,以免它不小心碰到他吐出来的秽物。

眼下这男孩也背着吉他,装在散发着好闻皮具气味的琴盒里。

他的老吉他终其一生只得过一只帆布琴套,想想那境遇真同他如今一般凄惨。

除却琴盒,他塞到他手里却根本忘记拿回去的二十欧也昭示着这男孩家境不错。想来他就算远行至此也是没受过什么大苦的,米可来冲他与同伴拥抱的背影笑了笑,也不管他有没瞧见,总之权当是替他松了口气。然后他把二十欧元仔仔细细地折成个长条,压在杯垫底下作为当晚的小费。

他宁可男孩给他的是两张十欧元,那样他才好心安理得的留一半在明天的路上打牙祭。光是想想车后座那半包威化饼干他都一阵反酸,而那还是他在过去十几个小时肚子里头唯一的食物。

晚间新闻没听到更多消息,之后轮番播出脱口秀和不晓得哪个年头的、老掉牙的电视剧,他紧盯着屏幕最下端的滚动新闻带,生怕会错过任何讯息,直到半透明滚动条中的内容开始循环重复——没有、依然是什么都没有。

啤酒喝到只剩杯底时,有个女孩找上米可来。

就好像,人在运气跌底的时候特别容易得到爱神的垂青。还有另外的可能,就是一个人在他最混乱、最糟糕的时刻,身上总会散发着阴郁而受伤的气味,这种气味像是成天下不停的雨水降落山毛榉,然后再次跌向地面,把尚未盛放的玫瑰骨朵统统压垮,它是、不止歇的,源源不绝,让人彻骨发冷又情感剧烈地要掉下眼泪,同时它还兼具有某种被肆意碾压、倾泻的不计后果,让它几乎是泛浮着芬芳。

要是你恰巧长得还不赖,这种芬芳则会更为浓郁,它会让你看上去亟待被什么人拯救,它会让你看上去像迫切需要一个温暖如春阳的拥抱,其中必须得包含两只雪白的胸乳同一双湿润的嘴唇。

她看上去就是那样,被他身上孤单又忧郁的气味迷惑了神志。瞧瞧她撒丁岛一样湛蓝的双眼好了,充满好奇、同情和欲望,她盯着米可来像在说,噢小可怜哪、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如此疲惫又绝望,是工作不遂心吗?还是被你爱着的罗马姑娘抛弃在济慈去世的地方?她是不是用冷冰冰的嘴唇吻你同时对你颂唱夜莺,她是不是对你说,噢我亲爱的,新生的爱啊活不到明天就枯凋(1)。

她太想解救他啦,为此一颗心充满爱意。她找上他,把纤美的小手搭上他臂膀。

“您也喜欢看《章鱼》(2)么?”她问。

“嗯?”

“这个电视剧。”她指了指悬在酒保头顶的电视柜,是到这时候,米可来才注意到播出是这部剧。他谈不上有多喜欢,但彼得罗迷得很疯。天晓得为什么,他那时好像才刚刚满六岁。在奶奶家的电视前,彼得罗一动不动地趴在米可来腿边,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他抓着米可来白球袜后的脚趾,每次克拉多·卡塔尼警长同黑手党背后那位“大人物”、艾斯比诺斯对峙时,他都会狠狠捏住米可来,把米可来捏得痛叫。卡塔尼警长是彼得罗最喜欢的角色,到第五部警长殉职那集,彼得罗(已经十岁了)在家里号啕大哭,非得米可来亲自上阵强行把他掖进毯子里,才最终抽抽噎噎地躺好。

“米……米……米可来。”彼得罗大声地吸着鼻子。

“给。”米可来把手帕放在他鼻子上:“擤鼻涕。”

彼得罗湿湿的、长长的清涕落在米可来手背上。就算是最好的哥哥也忍不住抱怨恶心。

“他们……还有检察长,他们会给卡塔尼报仇吗?”一提及警长的名字,彼得罗又嗷地哭了出来:“艾斯比诺斯会被抓起来吗?”

“也许吧,彼得。可那也没用呀,艾斯比诺斯上头还有别人呐。”

“那,那些人会被抓起来吗?”

“总是有更加上面的人啊。”

“那就、把更加上面的人,都抓起来!”彼得罗在毯子里蹬着腿儿以表示他的不满。

“那也行。”米可来赞同地点了点头。

现在想想,彼得罗一直都是个公允、正直的孩子,跟他老哥米可来这幅无法无天的德性完全不一样。

“我很喜欢。”她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我这样的姑娘挺奇怪吧,我喜欢老片子,古早的电影或者电视剧。意大利的、英国的、法国……”

她说到法国时米可来就没再集中注意力了,实际上他依旧冲款款而谈(像所有意大利人那样打着比划)的女孩微笑着,时不时地点下头。哦,点头,反正她瞧着不像会说什么惹他烦心的话,点头总归没错。

他在她两片嘴唇吐出“法国”时就不由自主地望朝那法国男孩,越过她圆滚滚地、包裹在毛织衫里的肩头,米可来看见男孩正摘下吉他来,他同行的伙伴是当地人,正用意大利语向酒吧老板或是舞台负责人介绍他,他显然半个字也听不懂,只是专注于他刚取出来的吉他。

啊,是把马丁。米可来的心脏剧烈战抖着。在巴黎的时候他曾经疯狂想要拥有一把马丁,她的护板同琴颈上有着密密匝匝的玫瑰纹样,叶片与棘刺的部分是贝母,她在吉他专门店的排灯下熠熠生辉;她弹起来、老天,他拨动她和她震颤着回应他的音律,宛如高涨的春汛或说海涛,她好像就一直喊着,米可来、米可来、米可来。但米可来最后还是没能拥有她。

男孩的马丁琴要朴素得多,偏深色的、泛红的面板,也没什么装饰,但男孩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弦,那声音立即就抓住了米可来的耳朵。

他甚至在座位上挪动了半吋,好看男孩和他的吉他在一起的模样,也顾不上这动作的确是让他离女孩儿也更近了。

做介绍的意大利人大概是佩鲁贾大学的学生,离得有点距离,他只能隐隐约约听见那人提及“礼堂”、“教室”之类的词。也许法国男孩是个交换生呢?不不不,米可来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那样他恐怕不会一点意大利语都不懂;也许那个意大利人是交换生,这样就能说通了,他们在法国认识……

“您还没告诉我哪……”女孩儿凑近米可来。

“告诉您什么?”

“您究竟喜不喜欢看《章鱼》?”

“我看过不少,但不,我并不喜欢。它……太真实了,真实得吓人。太意大利。我宁可多看几遍美国人的《教父》。”

“可您刚才看了那么久……”

“很抱歉必须得这样伤您的心。”米可来终于没了耐性:“我就是怕有人见我闲坐在吧台上就向我搭讪呀,所以才装成在盯着电视看。”

“现在我的酒喝完了,我必须得走了。我很抱歉,小姐,我衷心希望您有个美好的夜晚,但看来那样的夜晚不可能是由我带给您的了。”

米可来还留有一个杯底的酒,他还不想走,一部分的他——音乐的那部分——要留下来听那男孩和马丁,而剩余的他却感到自己不得不离开。米可来心烦意乱,他离开自己的座位,双手撑在吧台上。他几乎就是要走了。

“别——”又是那声音,又是他。

太好了。米可来的心脏在雀跃。请挽留我、拜托您一定要挽留我。

“你就要走了吗?可是,表演还没开始。我、我还没调好音……”那男孩着急起来,英语里头的法国味儿更重了。

“干。”他甚至从齐齐的牙齿间挤出脏话。

“你先、你别走。我是说,啊,怎么说来着?请你先留一会儿,听听表演吧,我很快就搞定吉他,然后就开始表演。我猜你可能是——老天爷啊,你可能是整个酒吧里唯一能听我唱歌的人了。”

“怎么这么说?”米可来用英语问:“这儿明明全是人。”

“你的裤子。”男孩嘟囔。

他的裤子,他的脏兮兮的、满是汗臭和泥点的仔裤吗?米可来低头打量自己,在裤兜的正下方,他的大腿上,他看到了枪炮与玫瑰的标识。

“就这个吗?”米可来哭笑不得:“你知道全世界有多少人穿这图案吗?”

“我就觉着你不是,随便穿穿。”

“你真的很幸运。”米可来说。

男孩这会儿总算把吉他给调好了,同伴还在台上干等,他却又开始四处找着什么:“操……我的拨片哪去了?”

真是个状况百出的小子。

“你用这个行么?”米可来费劲儿地从裤兜里掏出他自己的拨片。它在这儿,是因为那天下午他架不住彼得罗央求,为他弹唱了一支邦乔维。

男孩接过去,再次向他求证:“所以你会留下来的是吗?”

他看向吧台,他的酒还留有一个杯底。他想,在他或者仓皇流亡,或者锒铛入狱的漫长的人生里,他恐怕、他应当,匀出这一杯底的时光来给他。

“是的(oui)。”米可来用法语回答他。

“啊。”男孩抓住米可来在手脖上,他立即换成了法语:“可您不像是……”

母语是有这样强大的力量,米可来心里很清楚。母语是,蕴含经历的。它是一个人身上最本真、最纯粹的启源,有着这个人在未来研习的一切语言都不会拥有的深度、长度与宽度。在异国他乡的时候,男孩从米可来一句何其简短的回应中,就窥见那属于他俩的心照不宣的启源。法语像是花瓣,在他们嘴里泛着甜味。

“您快去吧。”米可来无意故作神秘,却也无意透露更多。他朝舞台的方向打了个手势,继续用法语说:“整支乐队都在等,只差您了。”

“我也在等。”米可来补充道。

在男孩走向舞台、而米可来坐回吧台期间,他扭头瞧了好几次,生怕指头间捏着的拨片是个缓兵之计;他生怕米可来方才不过是随口应和,待他离远些就立即夺门而出。

他这时候还不晓得下定决心的米可来·勒孔特能有多坚定。

米可来坐回去,酒保已经把电视关上了,他正用一块深紫色的毛巾抹着手上的柯林杯,看得出在犹疑要不要把米可来跟前那只得可怜巴巴半口酒的杯子收掉。

“再给您来点什么吧?”他最终是没有,只试探性地询问了这客人。

他也瞧得出这位客人捉襟见肘,从那被搓揉得发皱的衬衣领子、他至少有整天没刮过的新生胡茬和那对沾满草屑同湿土的皮靴。他靠近他上酒时,离得足够近,能嗅到从他脖颈中散发出来的叫人尴尬的一丁点汗酸味;喔,还有那些用以付款的里拉。在意大利,逃税猖獗、银行存款税率高昂、投资者对政权极度不信任,以至于他们所在的国度有个经久不衰的笑料——关于这位来自都灵的女士是如何从她父母遗留的房屋里、一堵假墙后掘出价值五十亿的已经几乎全部霉变的里拉。他一见这位客人掏出里拉付款,就像是亲眼看到他从妈妈藏钱的酒窖、床底的盒子里,把它们一叠接一叠塞到旅行包的内袋里。

果不其然地,米可来冲酒保摇了摇手,然后指了下舞台:“我听他唱支歌就走。”

“来点什么吧。”酒保诚恳地对他这位客人说:“算是店里请您的。”

“实在太感谢了,那么就最便宜的……不……您觉着我能来杯最烈的吗,随便什么都好,就是得够烈。哪怕是紫衣耶稣。”米可来接受了好意:“可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很喜欢他,而他看上去很喜欢您。”酒吧冲法国男孩抬了抬下巴。

男孩走上舞台,把自己的外套搭在台下一处卡座的靠背上。他一定觉着外套碍着事了,米可来自己也常那样,把袖子绾到肘关节,让两条手臂能尽情解放出来。

“这孩子来我们这唱了两天了,跟他那帮朋友。打头那个——啊,就是他们的键盘手。”酒保指的是先前那意大利人:“那是老板的侄子,他让他们借地方演出。”

“我以为他们闹着玩,您晓得的,这帮见了鬼、闲出尿的大学生们……啊抱歉,我用词是不是太粗鲁了?”

米可来朝酒保比划“无所谓”,酒保接着说下去。

“说要搞音乐的人实在太多了,全世界又有几个列侬?但我得告诉您,别人我不晓得,这法国跑来的小子可不是闹着玩。”

他当然不是。

这时男孩在舞台上,正在用手掌展平凳子上坐垫的褶。他让这一切看上去像个无上崇高的仪式,米可来为此大受撼动。这位于极尽狂放的消夜区、却毫不显眼的小酒吧,粗陋垫高的舞台和一盏全然随性的照射灯造就这法国男孩的圣坛,他除去外套、抹平坐垫、亲吻拨片的行径已然如仪式本身圣洁。

但男孩坐下,当他坐下、三次扫过琴弦——他重回人间。

米可来一把抓起酒杯,他想酒保好心请他喝的威士忌恐怕泼了一大半,但他只是飞快地捡了个正当中的座位坐下去。他生怕错过他开口。

在开口歌唱前,他变得松弛,要米可来说,甚至是塞纳河式的慵懒。他的背并不挺直,肩膀也塌垂,腿放得根本不是地方;他吉他拿得太偏,离话筒太近,没介绍自己唱什么。

他先前几近虔诚皆不是为让自己臻于完美,更似诚邀音乐莅临。

他从一开始,就是要在人间演奏且献唱。

歌声开始得猝不及防,男孩把前头都越过去了,他以“妈妈(3)”作为最初。

妈妈。一个唇音,无需任何牙齿与舌头的发音技巧,由中高音区流淌出来,诚然不可说完全稳定,但十分坚决。

米可来知道他接下来要唱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是那小子从佩鲁贾十六万人里挑选出来的、穿枪炮与玫瑰的“前艺术家”,恰好还是个身体力行的败类。

——我刚刚杀了人;

——我用枪抵着他的头;

——我扣下扳机,现在他已经死了。(4)

他的声音是毫不花哨,他近乎是看着米可来、以某种平直的音调与他对话。

<未完待续>

 

(1)援引自济慈《夜莺颂》:……Or new love pine at them beyond tomorrow.

(2)即La Piovra,80年代到90年代间的意大利黑手党题材电视剧,央视曾引进过,译为《出生入死》。

(3)大家熟悉的《波西米亚狂想曲Bohemian Rhapsody》,flo从Mama, just killed a man这句开始唱。

(4)援引自《波西米亚狂想曲》:……just killed a man. Put a gun against his head. Pulled my trigger, now he's dead. 对于这首歌,实际上很大一部分解读认为是自杀之人的灵魂倾诉,这里只截取部分歌词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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